寻味菌子

菌子或藏身于树下，或藏身于荆棘草丛中，只有扒开覆盖物，才能发现它

“雨季一到，诸菌皆出，空气里到处都是菌子气味。无论贫富，都能吃到菌子。”这是汪曾祺先生笔下的云南。菌子仿佛有一种魔力，造就了彩云之南多姿多彩的文化氛围，也让各地游客在雨季时候纷至沓来，就连那首“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的神曲也风靡全国。作为湖北人的我对食菌充满了向往，一直以为菌子是大自然对云南地区独有的馈赠。

只要是吃过菌子的人，总会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市场上卖的，那是蘑菇，只有野生的，才能称之为菌子。与人工培育的蘑菇不同，菌子是雨水和泥土的共同杰作，是人类餐桌上的山珍佳肴。今年，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湖北的菌子突然火出了圈，我也有幸奔赴山野，寻味菌子。

武汉郊区的山中，可食用菌子主要是松乳菌。它的形态有两种，一种是黄色的椭圆形，一体同色。它的黄，有如鹅掌，又如成熟的枇杷，菌盖上晶莹剔透，如同精灵一般；另外一种生在茅草丛中，俗名“茅草菌”，呈土黄色，与茅草的颜色相近。颜色是它的保护色，使它更不容易被发现。松乳菌的别名“乳蕈”很早就出现在中国的食谱之中，在南宋《武林旧事》中提及用乳蕈作粥，而清代袁枚在《随菌食单》中介绍，民间将清酱与乳蕈一起烧熟，然后加麻油拌食。

菌子是介于植物与动物之间的一种独有的生物群类。我本来以为到了山上，会与漫山遍野的菌子不期而遇，实则不然。它们似乎有种灵性，时刻保护着自己不被发现。它们一般深藏在树底和荆棘丛生之处，被树叶和杂草所掩埋。寻找菌子，不仅眼睛要“尖”，手还要“快”，戴上手套或者拿一根棍子在荆棘与茅草中刨。一体通白或者红伞白杆的菌子倒是更容易找一些，唯有松乳菌总是不易寻找。

找到松乳菌，要小心地摘下，它很容易破碎，就如同珍宝一般经不起轻磕细碰。若是稍有伤痕，就会流出绿色的“血泪”。就在我摘好菌子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满地的荆棘在不经意间爬上我的衣襟，并且扎进了我的皮肤。荆棘都是有倒刺的，它们大概想留下我，不让我离开，在极限的拉扯中，我的手掌也被荆棘划出几道血痕。想起我们的先辈就是从这样的荆棘之地中开疆拓土，最后成就了这鱼米繁盛的荆楚大地。

刚采摘的菌子呈伞状，有风琴般的褶皱，通体黄色，伞盖上有绿色伤痕

刚采摘回来的菌子，还带着泥巴

我并不具备眼疾手快的特征，对采菌子十分不在行，一天的工夫，靠着友人的帮助才得十几颗，刚好可以凑足一盘。回家后，我将这些伤痕累累、绿迹斑驳的松乳菌先去除泥土，并摘掉已经生了虫子的地方，用盐水浸泡十五分钟。菌子用盐水泡过后，泥沙更容易从它的身体上脱落，再换水清洗，一般洗三四遍，然后沥入盘中。

松乳菌的吃法很多，可炒，可炖，可蒸，可烤，不过据说松乳菌和五花肉最为相配。我先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在锅中煸炒出油，再将已经洗净沥干的松乳菌倒入锅中继续翻炒，炒至断生，加入适量的盐、少许生抽，接着翻炒几下，加入少量的水，将菌子焖熟，最后可加点青椒，炒至收汁，一盘美味可口的山珍就做好了。菌子的味道无疑是人间至味，鲜香于口舌。

它以独特的芬芳和鲜美，挑逗着我们的味蕾，让我们无法抗拒，脆爽的口感、浓郁的香味让人回味无穷。若是菌子晒干磨成粉末，便成了绝佳的调味剂，平日里在菜肴中放上两粒，可极大程度地提升菜肴的鲜味。

母亲对松乳菌也极为喜爱。但因为她身体不好，我又担心野生的菌子可能藏着毒性，便没敢让她多吃。母亲说她小时候也是吃过的，但我从未吃过，自是羡慕母亲自小吃山珍，而母亲只是笑，并不回答。她出生在缺衣短食的年代，幸好家乡背倚青山。

老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中的馈赠便常常是他们饭桌上的美味，但松乳菌并不易吃到，也只有在雨季连绵后，需寻遍荆棘才有，若是衣裳、裤子被刮破了，还会被大人责备。然而在那个生活清汤寡水的年代，菌子本身的味道却被人嫌弃寡淡，哪里及得上肉的滋味。而后母亲从农村到镇上上班，实现了她人生的跳跃，也在镇上安家立业，便很少去山里了。或许对母亲来说，那种缺衣短食、荆棘遍地的过去，大概并不美好。故而，她对食菌既无执念也不怀念。

想不到我从山中捡了些松乳菌回来，倒激起了母亲的口舌之欲，她大呼“好吃”。许是松乳菌的香气扑鼻而来，如同带上了滤镜一般，唤醒了母亲关于青葱岁月的回忆。她大概想起，那时候的她，梳着两个小辫儿，脸圆圆的，红扑扑的，眼睛大大的，充满活力。她提着篮子，在山间行走，遇到松树下、荆棘之处，就拿着棍子扒拉，想找到几颗菌子，拿回去给家里打打牙祭。岁月吹皱了那曾经娇俏的美人面庞，唯余下醇厚的味道留在心中。年轻的过往仿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就像发生在昨天。在美食中寻找人生，或许你以为你爱的是它的味道，其实是抓不住的时光，留不住的人和事。

都说世界上最治愈的东西，第一是美食，第二才是文字。菌子的味道就是大自然的味道，它是简单的、真实的、纯粹的。百般滋味，千种人生，最终也不过是为了回归山林，找寻最原始的自我。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与菌子炒熟后，加以青、红辣椒进行点缀，色泽鲜美，味道鲜香

责任编辑：武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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