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后”非遗传承者与他的泥塑作品

惟妙惟肖的泥塑艺术

贵州小伙徐位领，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90后”：大学专业是土木工程，他却靠卖棉花糖起家；毕业后经历了开武馆，考公务员失败，他又阴差阳错“玩”起了中国传统泥塑，并最终成为非遗传承人。如今他凭借用泥巴为顾客塑像，“复活”他们远逝的亲人，把“守艺人”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声称要打造中国第一家泥塑英雄馆！

泥塑“复活术”初结缘

31岁的徐位领是贵州遵义人，毕业于贵州民族大学。他从小就对手工很感兴趣，经常用卡纸折自己喜欢的东西。

读大学时，他的专业是土木工程，虽然有时也要“玩泥巴”，却和泥塑八竿子打不着。徐位领第一次接触泥塑，是在他大二那年。他在外旅游时结交了一名学雕塑的校友，那名校友得知徐位领喜欢手工，就邀请他去旁听雕塑课。

非遗传承人徐位领创作的彩色泥塑

刚到地方，徐位领见校友桌上有陶泥，就一边蹭课，一边“玩泥巴”。没想到在校友三言两语的指点下，他竟轻松捏出了一只藏羚羊！徐位领说艺术生真了不起，校友则赞叹他有天赋。第一次感受到泥巴被赋予生命力的神奇后，徐位领时不时就去跟校友学做泥塑。

但这也仅仅是个爱好而已，课余时间徐位领将更多精力用来赚钱养活自己。他来自一个贫困的农村单亲家庭，父亲也日渐年迈。大学四年，除第一个学期用了家里的钱，后面他都是靠自给自足。徐位领课余时间摆过地摊卖玩具，去夜市烤过羊肉串，干得最久的是卖“花式棉花糖”。

徐位领兴趣广泛，一直对武术和金庸小说很感兴趣，早在读大一时，他就加入了学校的武术协会。后经室友介绍，他又去校外培训班当起了跆拳道助教，并一路做到了教练！大学毕业后，徐位领干脆与朋友合开了一家跆拳道馆。

在此期间，他也从未冷落过泥塑，有时给自己捏些小摆件玩，有时帮朋友捏个他女友、家人的雕像做礼物。“刚开始捏得不够精细，只是大模样看上去挺像，我权当练手了。”

2020年寒假，本应是武馆生意最火的时候，徐位领的武馆却受新冠疫情冲击，根本招不到学员。最后他与合伙人商量，无奈选择了“关门大吉”。接着徐位领又经历了考公务员失败，沮丧之余，生活也陷入了困顿。

这天，一位曾经的跆拳道女学员找到徐位领说：“能不能帮我捏个母亲的塑像，治愈我郁郁寡欢的老爹？”跟着徐位领学跆拳道时，这名郑姓学员曾在武馆见识过他捏的雕像，觉得很生动逼真，当时直呼徐位领掌握了“复活术”！

小郑的母亲去世很久了，她时常在夜里梦见妈妈，醒来发现泪湿枕头。她的父亲更是每天唉声叹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小郑很担心70岁的老人再有个好歹。

非遗传承人徐位领正专注地创作泥塑作品

“都过去很多年了，我爸一直走不出失去爱人的痛苦，我就想请徐教练做个母亲的泥塑，每天陪着老爷子。”小郑只有一张妈妈模糊的老照片，请人进行技术处理后依然不清晰，所以才想到用泥塑来“复活”母亲。

徐位领听后很动容，答应帮她尽力一试。出于对女孩孝心的敬重，徐位领做得特别用心，从备泥加工，到小样稿制作，再到搭内骨架、上泥堆形、深入雕塑……他通宵达旦，做得一丝不苟。

小郑拿到母亲的雕像后，捧着泥塑呆愣在了原地。徐位领忐忑地问：“是哪里不妥吗？”小郑眼含泪光摇头说道：“没，是你做得太像了，我感觉又见到了妈妈！”

但对自己要求严格的徐位领觉得，他这件作品顶多能打75分，离泥塑老艺人的水平还差得远。小郑见徐位领不肯收钱，就去给他买了些食品和饮料送过来：“就当我请你吃饭了吧，万分感谢！”

当她捧着母亲的雕塑感激地离去后，身处低谷期的徐位领，心里不禁涌满了自信感和成就感，意识到原来泥塑这门手艺不仅能温暖别人，还可以照亮自己！

成为非遗传承人，赋予泥巴生命和灵魂

之后徐位领想，泥塑作为中国的传统艺术，已经有上千年历史，其中的天津“泥人张”、无锡彩塑、玉田泥塑等，还都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现在许多年轻人，大都对这种民族瑰宝敬而远之，因为想在泥塑上有所造诣，注定要耗费很多心力，却挣不到什么大钱。徐位领当即决定深入这一行，立志要把传统泥塑做好做精！“哪怕只是用作品去弥补大家失去亲友的遗憾，也值得我去潜心钻研。”

抱定这个信念后，2021年，徐位领一路打听着，去河北省玉田县拜了位名师，开始以学徒身份在师父店里打杂，系统地学习玉田泥塑。

他的父亲得知此事后很是诧异：“你一个在省会城市学完了土木工程的本科生，怎么又去外地小县城拜师学起了泥塑，而且还没什么工资可拿。都说人往高处走，你怎么越活越倒退啊？”徐位领苦笑着解释道：“新冠疫情导致就业环境不景气嘛，我这是在学习非遗艺术，为自己寻找人生的突破口啊……”

玉田泥塑形成于清代光绪年间，制作过程包括取土和泥、捏塑泥胎、修整晾晒、铺白打底、描绘着色等八道工序。玉田泥塑多以历史人物、神话故事、田园动物等为题材，代表作品有《八仙过海》《麒麟送子》等，作品形象生动，寓意吉祥，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令徐位领爱不释手。

徐位领泥塑颇有大拙大美之风

徐位领泥塑作品《运河渔民》制作精美

因为热爱，加上在大学时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徐位领学起来进步飞快。师父怕这个大学生“飘”了，告诫他做手艺活，切记不能轻易有满足感。“你要对自己的作品抱有批判心态，多练才能‘熟’，熟了才能生‘精’，精了才能生‘巧’！”

有一次为一家寺庙做塑像时，仅是一片嘴唇，师父就让徐位领来来回回改了七八次，最后依然不合格。“他过来帮我改，边改边训，差点把我训哭。但出师之后，我特别感谢他的严格，作为‘守艺人’，精益求精是我们的魂魄。”

苦学一年，徐位领“出山”之际，已经是优秀的泥塑非遗传承人。他回到家乡省城贵阳市，通过在路边给人捏泥像赚钱，精湛的手艺赢得了众多顾客的喜爱。

2022年夏天，徐位领在步行街上的“青云市集”租了一间店面，这里素有贵阳“深夜食堂”之称，是著名的美食文化街区，烟火气息很浓厚。他平时接的“活儿”，多是给顾客本人或亲友做泥塑，有时也为寺庙定制大型彩塑。

闲暇之余，徐位领仍会捏一些自己喜欢的人物，比如感动中国的深山老师张桂梅，以及神舟十五号宇航员们，这些泥塑个个栩栩如生，都是他的“镇店之宝”。无论顾客给多少钱，徐位领都不肯卖。

想要赋予一堆泥巴生命力，并非易事。尤其他需要捏的很多都是已故之人，照片有限，而且如果照片上的人物表情过于严肃，就需要徐位领来判断，怎么调整面部肌肉的走向，才能让雕像达到真实的微笑状态，看起来更加慈祥。

一个做生意的中年男顾客，因为徐位领把他已故父亲的塑像，做得比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更和蔼可亲，还额外给了徐位领一大笔小费。“我爸活着的时候虽然对孩子们很好，但实在太严厉了！我们都对他的棍棒教育有阴影。经你这么一塑造，嘿，老头儿可亲多了！”顾客笑呵呵说道。

“90 后”守艺人的泥塑奇遇

还有一个去边疆支教的女孩，回城后才发现她的男朋友已经病逝。“为了不影响我的前途和心情，他居然向我隐瞒了绝症，还含笑为我饯行……”女孩找到徐位领说自己要为天国的恋人做个泥塑：“每天就放在自己办公桌上，让他一直陪着我。”

结果做出来之后，她却皱眉望着雕像说徐位领弄错了，她男朋友脸颊没有那么消瘦！徐位领自信说道：“不会错的，你可以翻出来当初传给我的电子版照片看看。”女孩默默比对完，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她男朋友的那张照片，是在离开人间不久前拍下的，当时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了整整一圈，和女孩记忆中的形象自然有了偏差。

徐位领经常对顾客开玩笑说：“做完你们的泥塑，我甚至比诸位的亲人都更加了解你们。大家脸上哪里凸一点，哪里凹一点，哪里有颗痣或者伤疤，几乎全印在我脑子里了。”

因为徐位领手艺精湛，在制作每个雕塑时都很“走心”，他在贵阳和网上很快口碑大涨，线上线下生意应接不暇。每天达上千元的进账，终于让徐位领摆脱了生活困境，但这份工作也给他带来了一些职业病。“肩周炎动不动就犯，我现在都不敢在电脑和工作台前久坐，忙碌一会，就得站起来活动活动才行。而且我还有个职业病，常常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和人家聊着聊着，总会不自觉地盯着对方的脸一直看。”徐位领说，他会下意识去观察每一个表情状态下，人物面部那些或明显或细微的变化。

朋友曾给徐位领介绍过一个女朋友，那天两人相约去了咖啡厅。但双方刚见面，徐位领就盯着女孩的脸目不转睛，对方被盯得很不自在，最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转身而去……而进入了忘我创作状态的徐位领，女孩走后仍不忘用纸笔画下来女孩生气时的表情。直到朋友走过来骂他“呆子”“艺痴”，徐位领才想起今天他是来相亲的！

除此之外，徐位领从不留长指甲，不戴戒指，这背后都有着“血泪”教训。有一次他为香港客人定制一尊塑像，完工后很满意，下意识打了个响指，不料指尖一划，把泥塑的面部刮花了，几天精雕细琢的成果，就在一瞬间泡汤了……

“别以为遇到这种情况，拿湿泥巴往上修补一下就行，湿泥和干泥的收缩程度不同，随意修补会留下难看的痕迹。所以一旦出现划痕，我只能从头再来。”徐位领是个完美主义者，即使顾客不说什么，他也不允许自己的作品有瑕疵。

自从开了这家泥塑艺术店，徐位领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顾客。2023年初，一位女顾客拿着她母亲20岁时拍摄的黑白照片，让徐位领做一尊雕塑。当他认真做完后，顾客说他做的根本不像自己母亲！徐位领拿出照片让顾客比对，她又说和照片是挺像，但和自己记忆中的母亲不像。“最后她也没结尾款，直接拿走了那尊泥塑……”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顾客，徐位领宁愿自认倒霉，也不愿报警将事态扩大。

徐位领制作泥塑的工具

还有一名顾客，找徐位领给自己老婆做泥塑，提出要求要做得比照片上丑！徐位领和顾客一聊才发现，这是个“惧内”大哥，平时对夫人很温顺，但最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声称要把老婆发飙时的模样用泥塑记录下来，送给她看看！“你这样做，就不怕矛盾升级吗？”徐位领哭笑不得。顾客拍着胸脯说没关系，他要“换一种活法”了。

结果没过几天，徐位领又在步行街看到了这名顾客，却见他脸上多了一道道血痕。当发现徐位领望向自己时，对方急忙低头而过……“我给大哥精心制作的那尊雕塑，十有八九也被大嫂摔碎了，唉。”徐位领苦笑着摇摇头。

当然，这种“奇葩”顾客还是比较少的。徐位领接待得最多的业务，多是帮助刚出生的宝宝，年满18岁的孩子，过生日的男女朋友等做泥塑留念。此外就是一些顾客拿着照片，来找他“复活”自己远逝的亲友，将泥塑放到家中以缓解思念，慰藉心灵。

比如有一个高中生，他拿着去世爷爷的照片来找徐位领做雕塑，并请徐位领给衣着寒酸的老人“穿”上一身帅气西装。“爷爷苦了一辈，没享过福，我答应等他过八十大寿时，送他一套西服的，没想到他先走了……”男孩哽咽着说。

徐位领做好雕塑后，高中生抱着“爷爷”再度落泪，说他感觉老人好像真的活过来了。徐位领和他一聊才知道，男孩是爷爷一手带大的，和老人感情特别深。得知这是个贫困生，徐位领就让他在周末来店里打工，赚些零花钱。如今男孩已正式拜徐位领为师，立志要像他一样，做泥塑非遗传承人！

“我经常告诉徒弟，我们的工作很有意义，既传承了中国的民间艺术瑰宝，又能帮助那些心存遗憾的人‘复活’亲友，抚慰他们的心灵。”徐位领已经先后帮助了500多人，再现他们的亲人，并成立了“泥人徐”艺术工作室。今年他还准备带领弟子们创办一个“泥塑英雄艺术馆”，专门向世人展示我国的古今英雄人物！

责任编辑：武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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