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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畜”,指的是一种剪辑率和声画同步率极高的视频形式,其已成为当代流行的青年亚文化。现对“鬼畜”文本的建构方式与“鬼畜”文本建构的特点进行研究。研究发现,一方面,“鬼畜”文本与其他体裁的文本相同,在建构时都离不开符号双轴的支撑,但与其他体裁不同的是,“鬼畜”本身并不被体裁类型所限制,其几乎拥有“任意武断”地组合聚合素材的能力;另一方面,“鬼畜”视频专注于文本本身,体现出另类的“诗性”。这种“诗性”常通过押韵的方式呈现,最终体现出反定义的特质,表达了对传统文化和价值的抵抗。无论是组合和聚合轴的拉伸,还是颠覆传统价值的“诗性”表达,都让“鬼畜”视频脱离所有正常的文本,成为独特的“刺点”文本。
“鬼畜”视频已然成为当代流行的青年亚文化。王蕾、许慧文在《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网络“鬼畜”文化——基于迷群文本生产的研究》一文中调研得出,年龄在25岁以下的人,对“鬼畜”视频熟悉程度在“一般及以上”的比例为75%左右。此外,在以青少年为主要用户的哔哩哔哩平台,播放前十的视频中有一半是“鬼畜”视频。可以说,“鬼畜”视频撑起了哔哩哔哩平台的半边天。
“鬼畜”视频在以“90后”“00后”等为核心的网生代群体中受到欢迎。同时,这类由互联网平台承载且主要由网生代群体参与的视频内容也逐渐汇集成了一种新型的网络流行文化——“鬼畜视频”文化。目前,为数不多的“鬼畜”研究都聚焦在这一方面,即研究“鬼畜”视频背后的亚文化现象。如林徐的《亚文化背景下“鬼畜文化”的传播机制》,探讨了“鬼畜”文化的生成、传播途径和风靡原因;王蕾和许慧文在《网络亚文化传播符码的风格与转型——以哔哩哔哩网站为例》中,总结了“鬼畜”文化展现出的弱化抵抗、多元发展和娱乐化倾向,并指出这种倾向呈现出的后亚文化的典型特质。相比之下,极少有研究关注“鬼畜”视频的文本构成。为此,笔者提出本篇研究的问题,即鬼畜视频的文本是如何构建的,以及这种构建具有怎样的特点。
“鬼畜”文本与符号双轴
要回答以上问题,首先要厘清“鬼畜”的定义。“鬼畜”,指的是一种剪辑率和声画同步率极高的视频形式,创作者将不同素材中的画面与声音拼接重组,再搭配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在不断的重复中,达到一种洗脑或爆笑的效果。
赵毅衡在《符号学原理与推演》一书中指出,任何符号文本,必定由双轴操作组成,即组合轴上的连接与聚合轴上的选择。所谓组合轴,体现的是一些符号组合成一个有意义的“文本”方式。而所谓聚合轴,是符号文本的每个成分背后所有可比较的选择,即有可能替代被选中的成分。这对概念可以用罗曼·雅柯布森(Roman Jakobson)的术语进一步厘清,他定义聚合轴为“选择轴”(axis of selection),组合轴为“结合轴”(axis of combination),从用词上体现了组合轴连接黏合的功能与聚合轴比较选择的功能。通常来说,宽幅的聚合轴导致风格多元化,让文本有更多的惊喜与意外,这也导致在实际的传播中,宽轴的文本往往比窄轴的文本更加吸引人。
这可以用罗兰·巴尔特(Roland Barthes)的一对概念进行解释。他在《明室》中提出了一对概念——“展面”与“刺点”。简单来说,“展面”呈现的是作品中庸的部分,它不好不坏,较为常见;而“刺点”则是文本独特的部分,它是“把展面搅乱的要素”,常给人带来狂喜和愉悦的感受。“刺点”来源于聚合轴的变宽,因此,宽轴的文本往往有更多的“刺点”,能给人更多惊喜。
以上两种特征正好呈现出符号双轴上的一对矛盾的概念。一方面,由于“体裁”的限制,组合和聚合不能无限展开,这就减少了文本呈现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唯有聚合轴变宽,选择的可能性增多,才能让构建的文本带来更多的惊喜,增加“刺点”出现的可能性。值得一提的是,“鬼畜”的惊喜正是打破了以上限制,“鬼畜”在组合和聚合时并不受任何“体裁”的限制,各类“体裁”都是“鬼畜”创作的素材。
以雷军著名“鬼畜”视频《ARE YOU OK》为例,其在哔哩哔哩平台拥有3377万观看量,是哔哩哔哩平台推荐的入站必看作品之一。这个“鬼畜”视频的素材几乎都来自雷军印度发布会演讲。雷军印度发布会演讲为聚合轴窄幅的代表,首先,由于雷军的英语并不好,所以他在打招呼、问好以及介绍产品时使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方式和词汇;其次,当时发布会的产品并不丰富,仅有小米4和小米手环,因此每次介绍产品时,雷军最多只有两种选择。因此,这算是一个典型的窄幅现场发布会。
但其“鬼畜”视频《ARE YOU OK》却是典型的宽轴作品,其宽轴具体表现在,其一,哪怕是重复的语句也能搭配不同的韵律,同样的一句“Are you ok”在演讲中只有一种读法,但将旋律加入视频后,同样的句子增加了旋律的选择,聚合轴也就变得更宽。在“鬼畜”视频中,搭配背景音乐Angelina的不同旋律,雷军的每次“发声”都有不同的韵律,给人惊喜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此外,旋律增加也增大了画面和音乐之间的冲突。戴维·纽迈厄(David Neumeyer)与劳拉·纽迈厄(Laura Neumeyer)分析电影音乐时发现,音乐和镜头的“不配合”,很可能会破坏习惯的秩序,创造新的“刺点”。从这个角度出发,“鬼畜”视频的音乐和画面本身并不来自同一文本,只是由“UP主”在创作时人工合成在一起,这就导致受众在观看时可以发现音乐和画面之间的冲突。这种“不配合”之处在视频中比比皆是,观众看着雷军西装革履出现在演讲台上,以为他要和你“交个朋友”,却没料到他张口唱了一句“Are you ok”。这种画面和音乐的冲突让人意外,毕竟谁也料想不到,雷军会在演讲台上“演唱”,而文本的“刺点”也在此时出现。
其二,语句的聚合方式更加多元。在正式的演讲中,语句组合到哪一位置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接下来的聚合选择,场合和人物本身的性格也会对语句表达形成潜在影响。比如在句子“我接下来要介绍的产品是XX”中,正式的演讲中只有两个选择,即小米4或者小米手环。而在“鬼畜”视频中,一切出现过的元素都是此时聚合轴上的选择之一,逻辑反而成为次要的影响因素,比如雷军说道“我接下来要介绍的产品是”,在“鬼畜”视频中就会接上“我”“印度米粉”这样的词汇。受雷军技术宅、憨厚老实的形象影响,一般观众很难想到雷军推荐的产品会是他自己。这样的语句在正式演讲文本中绝不会出现,但在“鬼畜”视频中出现却无可厚非。“鬼畜”让“技术宅”反向呈现出“俏皮幽默”的一面,而在其化解传统人设,打破权威的同时,一个个文本“刺点”产生。
“鬼畜”中的“诗性”
雅柯布森在《语言学与诗学》一书中提出了符号六因素的模型。在该模型中,当符号文本侧重于文本本身时,就出现了“诗性”。诗歌本身是带有“诗性”的文本,诗人往往极为重视诗歌的文本表达,在创作时逐字逐句地提炼诗歌的文字表达,这种“琢磨”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在作者对声音形象或音韵的重视上。诗人杰拉尔德•霍普金(Gerard Hopkins)提到,诗是“全部或部分地重复声音形象的语言”,而这种声音形象的重复往往会通过押韵的方式来呈现。押韵是诗词创作中常见的技巧,是指在诗词歌赋句末(偶尔在句中)用同一韵母的字,以使声韵和谐,一般用于偶句句尾。使用押韵的方式,既可以让诗文读起来顺口、悦耳,也可以让诗文读起来有一种回环往复的音乐感。
事实上,“诗性”绝不只是出现在诗歌当中。就如雅柯布森所说,其他文本可以“利用诗的功能,但没有使这种功能像它们在真正的诗中那样,起一种强制性的或决定性的作用”。如同诗人在创作时推敲字句那般,“鬼畜”视频的制作也往往最注重文本自身,制作者不要求观众看了要做出什么反应,也不被素材本身的元语言所束缚。赵毅衡也提出,“诗性”是让文本回到自身,重点停留在文本上,不求解释。“鬼畜”正好是典型的“不求解释”的文本,而在不求解释的背景下,“鬼畜”视频中的声音形象通过押韵的方式被不断重复,整段文本读起来也就朗朗上口。以《你说那叫说唱厂牌吗?》中唐僧的这段说唱歌词为例:
这西天的路
贫僧从不自己走
身边HOMIE都很酷
就是长得有点丑
我不是故意地开了几瓶路易的酒
就这样富裕地招了那些妒忌的狗
这段“鬼畜”文本中,每句都运用了押韵技巧。该段文本前四句都形成了韵律的单押,比如奇数句的“路”和“酷”以及偶数句的“走”和“丑”。后两句则有三押和四押,如“故意地”和“富裕地”以及“路易的酒”和“妒忌的狗”。其押韵的技巧虽借鉴了诗歌音韵,却已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模式。在诗的创作中,律诗是二四六八句押韵,绝句是二四句押韵,可见诗一般为偶句押韵。除此之外,诗也很少在句中押韵,押韵一般都出现在句末。对比之下,“鬼畜”文本对押韵的追求不同于诗句。其除去少有的奇数句押韵外,还运用了三押、四押这种在传统诗歌中不会运用的手法,大大增加了押韵的密度。洪深在《戏的念词与诗的朗诵(五)》中说道:“押韵是加强节奏的一种手段;韵愈繁,节奏愈急。”从这个角度看,“鬼畜”说唱比起诗歌,韵律感更强,节奏感更明快,给人的听感也更顺畅。
从另一个角度讲,“鬼畜”的“诗性”通过对主流价值和正确观念的颠覆,展现了文本的异项美,最终成了令人瞩目的“刺点”文本。异项美与传统的正项美(人们在文化正常状态下所感知到的愉悦)不同,异项美主要关注的是文化中的标出项。在“审美”文化流行的当下,“鬼畜”中却充满反定义的特点。以《你说那叫说唱厂牌吗?》为例,唐僧更像是一位远游的富家贵公子,又哪里像《西游记》里严肃刻板的师傅呢?《ARE YOU OK》里的雷军,其歌词的翻译是“我们会给每个人一份免费的礼物,那就是‘我’以及‘你们喜欢我吗’”,这样俏皮可爱的姿态,也不符合他平日里憨厚、技术宅的形象。“鬼畜”塑造的形象与传统的文本形象截然不同。“鬼畜”通过对异项美的关注,反对一切传统的定义方式。
结论与讨论
回到最初的研究问题,即“鬼畜视频的文本是如何构建的”以及“这种构建具有怎样的特点”。笔者通过研究发现,在“鬼畜”文本的构建上,“鬼畜”文本和其他体裁的文本一样,都要通过符号双轴,即组合和聚合的方式进行建构。但与其他体裁不同的是,“鬼畜”本身并不被体裁类型所限制。在组合轴上,各类“体裁”都是“鬼畜”创作的素材。你很难以特定的组成要素去定义“鬼畜”,“鬼畜”几乎可以“任意”地组合所有素材。同时,组合的逻辑也被“鬼畜”所抛弃,素材连接的可能性变得更加多样。在聚合轴上,独特的旋律选择也为“鬼畜”增加了更多呈现的可能性。此外,“鬼畜”文本也专注于文本本身,体现出另类的“诗性”。这种“诗性”常通过押韵的方式呈现。不同于旧体诗中“押韵”带来的惊喜,“鬼畜”通过多押和文中押韵等方式,打破了诗歌押韵的正常逻辑,为受众带来了更加流畅的观看体验。
在文本构建的特点方面,笔者将其总结为“刺点”。“鬼畜”的文本构建方式使得“鬼畜”成了独特的“刺点”文本。一方面,“鬼畜”的组合和聚合轴被无限拉伸,任意采用、随意拼接的特点让“鬼畜”脱离所有正常的文本,成为独特的“刺点”文本。另一方面,“鬼畜”“诗性”的特性背后,是对常规定义和正常价值的消解,“鬼畜”以对异项美的关注体现了青年群体对世俗价值的反抗,给予了当代青年“解构”和发泄的渠道,而其自身也在这个过程中成为正项文化中的“刺点”。
参考文献
[1]王蕾,许慧文.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网络“鬼畜”文化——基于迷群文本生产的研究[J].编辑之友,2018(02):67-73.
[2]钱艳.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的网络视频文化研究——以“鬼畜视频”为例[J].今传媒,2018,26(07):191-193.
[3]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157.
[4]罗兰·巴尔特.明室——摄影纵横谈[M].吴克非,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
[5]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6]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第六卷)[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
[7]赵毅衡.符号学文学论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史偌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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